剛開始學習《道德經》的時候,這是我最困惑的一個章節之一?!疤撈湫?,實其腹,弱其志,強其骨。常使民無知、無欲”的表述,這不是在搞愚民主義嗎?老子是道家得道之圣人,怎么可能會搞愚民主義呢?類似的表述還有第十九章:“絕圣棄智,民利百倍;絕仁棄義,民復孝慈;絕巧棄利,盜賊無有”。第二十章:“絕學無憂”。第六十五章:“古之善為道者,非以明民,將以愚之。民之難治,以其智多。故以智治國國之賊;不以智治國國之?!?。這個問題困惑了我好幾年,直到系統學習了《管子》、《韓非子》等法家著作之后,對道家、法家的治道觀有了系統的認識,我才真正理解了這幾句經文。若不結合《道德經》的整個思想體系斷章取義而讀,就會得出老子搞愚民主義的結論。
老子曰:“反者道之動,弱者道之用”,曰:“以其無私耶,故能成其私”,曰:“正言若反”,《列子》曰:“至為無為”,都是意思類似的表述。因為道總是朝著與自己相反的方向運行,所以,看似與常人認知相反的做法,乃是進道之法。老子曰:“玄德深矣遠矣,與物反矣,然后乃至大順?!?/span>
解讀本章經文之前,我們先了解一下老子理想中的治世圖景是怎么樣的?老子在《道德經》第八十一章中給了答案:“小國寡民,使有什佰之器而不用;使民重死而不遠徙。雖有舟輿,無所乘之;雖有甲兵,無所陳之。使民復結繩而用之。甘其食,美其服,安其居,樂其俗。鄰國相望,雞狗之聲相聞,民至老死,不相往來?!?/span>
這就是老子理想中的圣治之世,是小國寡民的社會,也是陶淵明先生筆下的世外桃源般的世界。這里人民豐衣足食,安居樂業,志閑而少欲,心安而不懼。這里沒有那么多喧囂、爭奪,更沒有紛爭與殺戮,滿地皆是真人、至人,皆能得其所愿,皆能盡終其天年。天下太平無事,這是無為之治的結果,也是身處亂世的的老子的理想,所以老子說“為無為,則無不治”。
關于圣王治世下人民狀態的描寫,在《黃帝內經上古天真論》中有所描述,我們一起賞析:“岐伯對曰:上古之人,其知道者,法于陰陽,和于術數,食飲有節,起居有常,不妄作勞,故能形與神俱,而盡終其天年,度百歲乃去。今時之人不然也,以酒為漿,以妄為常,醉以入房,以欲竭其精,以耗散其真,不知持滿,不時御神,務快其心,逆于生樂,起居無常,故半百而衰也。夫上古圣人之教下也,皆謂之虛邪賊風,避之有時,恬惔虛無,真氣從之,精神內守,病安從來。是以志閑而少欲,心安而不懼,形勞而不倦,氣從以順,各從其欲,皆得所愿。故美其食,任其服,樂其俗,高下不相慕,其民故曰樸。是以嗜欲不能勞其目,淫邪不能惑其心,愚智賢不肖,不懼于物,故合于道。所以能年皆度百歲而動作不衰者,以其德全不危也?!?/span>
如《黃帝內經·素問·上古天真論》所述,上古圣治之民,心安志閑,天人合一,行無紛爭,不為盜竊,德全不危,盡終天年。及至后世,天人兩分,人心不古,欲利熏天,天下大亂,紛爭殺戮,禍及天下,綿延至今,悲乎!放眼有信史以來人類歷史,這樣的紛爭似乎從來沒有中斷過,似乎也不會有終結。在冷兵器時代,刀劍殺人,畢竟有限。當下則不然,原子彈、氫彈、病毒武器、基因武器、機器人武器,各種可以毀滅對手也毀滅人類的武器,層出不窮,唯恐不及。當科學發展脫離人類控制反噬人類的時候,人類的智者都在問:人類將何去何從?個人淺見,跟隨老子,歸根復命,中華天道文明才是人類的未來!
老子絕對是人類歷史上對人類自己、對人性認識最深刻的人,2500多年前他已經無奈的預見人類的未來和走向,同時也給出了自己的解決方案。老子曰:“失道而后德,失德而后仁,失仁而后義,失義而后禮。禮者,忠信之薄而亂之首也”,道為天下裂,這是人類歷史的衍化趨勢。人類與天道,愈來愈遠;人類的處境,每況愈下!但給出了自己的解決方案的老子,卻被很多人曲解,不能不說是對人類智慧的極大諷刺!
“反者道之動”,當人類的發展進入死胡同,當科技這個怪物危及人類生存的時候,人類會驚奇地發現,老子2500年前已經幫我們給出了方案了!我們還驚奇的發現,人類的科技在發展,但人類地總體智慧越來越低。怪不得莊子感嘆:“天下大亂,圣賢不明,道德不一,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。譬耳目口鼻,皆有所明,不能相通。猶百家眾技也,皆有所長,時有所用。雖然,不該不遍,一曲之士也......是故內圣外王之道,暗而不明,郁而不發,天下之人各為其所欲焉以自為方。悲乎!百家往而不反,必不合矣!后世之學者,不幸不見天地之純,古人之大體,道術將為天下裂?!笨萍荚桨l達,人類越混亂,個體的人離天道越遠。
對上古圣治有了大體的了解,下面我們再闡述人類如何天人兩分、每況愈下,人類如何歸根復命救贖自己,就會更容易理解了。
不尚賢,使民不爭;不貴難得之貨,使民不為盜;不見可欲,使民心不亂。
不尚賢,使民不爭。反過來理解,尚賢乃是爭端之源。君王,乃是人民效法的對象,其言行影響不限于自身,而是風化天下。故其言行本就是一種教化,會形成一種風氣(風向、風俗、風尚),不同的是圣王修身以化民,是自覺的行為;亂王妄為以敗德,禍亂天下而不自知。圣王無為以治天下,用賢而不善賢,天下治而民不知?!妒印吩唬骸疤斓刂?,莫見其所以長物而物長,莫見其所以亡物而物亡。圣人之道亦然:其興福也,人莫之見而福興矣;其除禍矣,人莫之見而禍除矣?!笔ネ跤衷鯐ド匈t呢?
亂王則不然,知道尚賢尚好,至少比用奸佞強。但尚賢之風成,則泥沙俱下、良莠不齊,皆自謂其賢,以亂天下。此謂執其一端,知陽而不知陰。故歷史上有很大奸似忠、假仁假義之人。尚賢所提倡的仁、義、禮、智、信,成了這些人謀求私利的工具,工具而已,豈不悲乎?就如,越王勾踐好勇,則越多勇士,越人皆以尚勇干越王;楚靈王好細腰,故楚人多節食,甚至有人因此餓死,就是為了得到細腰以干楚王。故王有所好,下必甚之。在法家人物韓非子那里,君王是不能現其喜怒哀樂的,不然必為小人發揮利用以亂天下。故君王無為而治天下矣!《淮南子》曰:“圣人不以人滑天,不以欲亂情”,一切行為法天合德而已!